改编自王浚哲所著同名小说
“嗡——”
玛丽被墙外的轰鸣声吵醒。她迷迷糊糊地看了眼床头的闹钟，四点三十分，离上班还有半个小时。玛丽把头埋进被子，打算再睡一会。
“妈妈，我今天可以穿红色的防护服去学校吗？”
孩子的声音在床边出现，玛丽没有睁眼，只是抬了抬手，表示同意。
但仅仅十分钟，轰鸣声又出现了。玛丽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来，因为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再睡着了。“这个破地方的气闸啥时候换新的啊……”她轻声抱怨着。
打开储物柜，玛丽把最后一包“每日速食”拿出来后，这里便空空如也了。刚好在一年的最后一天用完全部物资，玛丽对自己的资源规划十分满意。虽然一直都有人劝她多囤一些物资，但玛丽从来不担心这些——反正社区每个月都会按时发新的，不是吗？
玛丽把床的一侧折起来，这样自己便获得了一个有靠背的沙发。再把微型电脑放在小桌板上，这就是玛丽的工位。作为一名软件工程师，她在几十年前就适应了在电脑面前度过全部生活的日子。
几十年前——那时自己还是个学生。自从学校停课之后，玛丽就很少离开过家门了。她回忆起那段上网课的日子，自己只需要动动手指，就可以在网上随意搜索到不少顶尖学校的课程资源。
但她的孩子一定要和自己不同。8年前，玛丽把孩子送去了昂贵的私立学校，虽然那里要求学生每天自己去学校线下上课，但她一点都不后悔这样的决定。自从中考大规模缩招后，也只有这些强制要求线下授课的学校不会泄露教育资源。为了让自己的孩子挤进那前20%，她愿意这么做。
下午两点，视频会议结束了。玛丽关闭了摄像头，起身把“每日速食”的包装袋扔进垃圾道。但当她回来时，却发现会议还没有被退出。屏幕中，项目组负责人的表情看起来异常开心。
“大家这一年都辛苦了。我们今天提前下班，给大家放半天的假。各位好好陪陪家人，新年快乐。”
微型电脑的扬声器爆发出夹杂着底噪的欢呼声，玛丽的脸上也露出了疲惫的笑容。
她立刻关闭了办公软件，打开浏览器，开始搜索附近的住房信息。玛丽早就想搬家了，在这个只有10平米的隔板公寓里，她连个椅子都没有。
“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啦？”闺蜜的声音在电话的另一头出现。
“今天公司放了半天假诶，你也帮我想想搬家的事儿嘛。”
“决定要搬了？”
“决定了，这个破地方真的不能住人。气闸的声音每天都吵得我头疼，垃圾道里也都是臭味。”
“谁让你去住隔板公寓的啊……隔音那么差。”
“毕竟便宜嘛。我这个气密扇区里住的人多，平摊的气闸费和消毒费都低。”
“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哦？我听说气密扇区里的人越多，过滤效果就越差。你那个扇区里都有差不多60户吧，跟集中营似的。”
“但这好歹是医药公司旗下的公寓呀，气密性差不到哪去吧。”
“谁知道呢，医药公司都是只会赚钱的家伙，发国难财的祸害……”
“好了好了，你还是陪我看看房子吧。我把链接发你。”
玛丽带上VR眼镜，和闺蜜一起进入了“云看房”的场景。但她不小心点到了广告，走进了一个巨大的别墅。闺蜜刚想点击退出，却被玛丽拦住了。
“这里好漂亮……”玛丽站在别墅宽阔的门厅里，喃喃自语。
“这么大的房子，可不是给我们这种打工人住的。”
“至少看看，做做梦嘛……”
两人就这样在虚拟的别墅中漫步。走到顶楼的阳台，玛丽抬起头，透过玻璃窗，呆呆地望着天空。
“天上有什么好看的？”闺蜜问道。
“有蓝天，有太阳。我好久没看到太阳了。”
“这蓝天都是假的啦。我对象说，今年一整年，天都是灰的。”
“你对象还在外出上班？”
“对啊。搞实体产业的，必须到现场去……每天看她出门我都可担心了，跟你儿子一样。”
玛丽对于亲眼看到天空的记忆，还停留在三年前，自己丈夫的葬礼上。自那之后，她带着孩子搬入了这个没有窗户的隔板公寓，再也没有出过门。
“我决定了，我要搬到一个有窗户的房子去。”
“有窗户也没什么好看的，这个世界的天空已经一年没有蓝过了。你还不如给你家墙上装个空间投影……”
一个下午过去了，玛丽还是没有找到自己满意的房子。闺蜜劝她一定要选择有独立空气循环系统的房子，她说这样才能保证室内100%的无菌率。但玛丽看了看自己的账户余额，还是放弃了。
孩子要是能考到一个好一点的公立高中，学费就会低很多……玛丽想着。
晚上十一点。玛丽打开电视，在手机上订好了晚餐外卖。她一边看着新闻，一边等待孩子放学。
每当耳边响起气闸的轰鸣声时，她都会期待地看一眼监控屏幕，希望通过自家门口气闸的人是自己的孩子。
终于，玛丽看到监控屏幕中出现了一个红色的身影，穿过了气闸门朝自己家走来。她赶快打开门，却发现对方只是外卖员。
“您的餐品经过了严格消毒，请放心食用，新年快乐。”穿着红色防护服的外卖员把一个密封袋递给玛丽。
半个小时过去了，她还是没有等到孩子的出现，而是等到了一通电话。
“……他是在路上摔倒了，防护服被划破了一个口子，漏气了。现在已经被送到隔离点去了。”
玛丽突然感到心脏开始剧烈地颤动。
三年前，她听到到过同样的话。那次，是她的丈夫在工厂不慎划破了防护服，感染了病毒，第二天就去世了。
玛丽挂掉电话， 用颤抖的手指拨通了孩子的号码。
“妈妈，我没事。我刚刚已经做了全身消毒，医生哥哥说我核酸检测是阴性。”
“医生哥哥说了你要隔离多久吗？”
“好像是七天吧。他还说，我每8个小时就要做一次核酸。”
听到孩子的声音，玛丽稍稍放松了一点。接下来的时间，她就这样一边吃饭，一边和孩子在电话中闲聊。
“医生哥哥可好了，他给我换了一套新的防护服，也是红色的。隔离点的饺子也很好吃……”
玛丽转头看向电视。屏幕中的人们，也正穿着红色的防护服，喜气洋洋地包着饺子，看起来一片祥和。
随着新年倒计时归零，主持人的祝福词和隔壁邻居的欢呼声一同响起。在电视屏幕上，无数闪烁着彩灯的无人机飞起，越过高耸的摩天大楼，就像旧时代的烟火。
2077，新年快乐。